九之濑鱼

Summary：请不要做跟踪狂。

现代背景，火子病好的时间线。

第十四章

时至六月，天气愈发炎热了起来，李火旺不能再穿长袖掩盖伤口，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，他搞来一个运动护腕罩在小臂上，还好之前伤的地方不宽，如此勉强能够遮蔽。与杨娜谈过后，李火旺自残的频率明显降低了许多，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真切地关心他，对他而言非常重要。杨娜为了让他能转移注意力，给他推荐了好几部电视剧，他挨着看下来，最初觉得无聊，后面逐渐明白这些电视剧脍炙人口是有道理的，当慢镜头特写给到主角与反派交锋的时刻，脑内的确除了剧情什么都不会再装。

诸葛渊犹如一场热病，如今疯狂的情热已经逐渐从李火旺的体内排出，仿佛正因为如此，这个夏天才来得如此酷烈。

孙晓琴跟李火旺讲过，在他得病那几年，为了给家里省钱，他爸便不再抽烟了。这老烟枪中年人戒烟的方法非常粗暴——包里不装买烟的钱，就没有买烟的机会，自然不会抽烟。现在李火旺的病好了，家里的经济条件回暖，可戒掉烟的父亲，竟是再也没碰过它了。

李火旺意识到世间一切都是有可能被戒掉的，也包括他对诸葛渊莫名其妙的执着。

在夏天，炎热与潮湿是相伴而生的，李火旺刚踏出楼，就被一股铺面而来的热浪击溃，他后悔没带伞，虽然打遮阳伞这事在他眼中有损男性尊严，可不得不承认，闷湿的天气已经将城市变成巨大的蒸笼，他是一块刚从空调房里取出来，还未解冻的肉。但他也不敢回去，生怕一缩回安乐的空调房，就再不愿踏上地狱般的路途。

但他今天身负重任，他是出来给杨娜挑礼物的。

杨娜比他小两个月，每年总是杨娜先给他礼物，他再回赠。杨娜善解人意，心思细腻，送的东西他没有不喜欢的，可反观李火旺自己——他是实在挑不来礼物。

李火旺本来想送个等身大的大毛绒玩偶，可杨娜像猜到想法了似的，事先发出敕令：不准送毛绒玩偶！

好吧，倒也不是杨娜料事如神，只是往上推几年，李火旺几乎年年送毛绒玩偶。

于是李火旺想，毛绒玩偶有些幼稚，现在杨娜是成年的女人了，是不是该送口红之类的呢？

然后他又收到了杨娜的另一条消息：“也不准送口红。”

天啊！干什么这样为难我呢！李火旺就差挠墙大叫了。他多想现在能有个人商量一下，但发消息给过去的同学和朋友，人家不是回玩偶就是回口红——卧槽，我要是需要这个答案，我还问你们干什么？李火旺觉得自己的智囊团都是一群废物，他甚至脑内一闪而过一个下下策，就是去问杨娜的男朋友：哥们儿，你送了什么？我送个同款。

这太讨打了，李火旺最终还是没做这样的事。

他打算上街逛一圈，寻求送礼的灵感。杨娜家里比他有钱，她不缺什么东西，要说投其所好呢，李火旺又真的说不上来杨娜喜欢什么——虽然杨娜对他喜爱拼乐高这件事了如指掌。李火旺双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，踩着影子逛过一家又一家店。他看上一对翡翠耳环，可是标价并不在他钱包的承受范围内，李火旺心中一阵失意。好不容易寻求到目标却又落空的感觉，比不知所求更难受。

他从宽阔的大路转弯，绕进一条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巷，两侧有许多饰品店，李火旺逛得头晕目眩，和他刚才瞧上的翡翠耳环比起来，这些小店中的饰品实在太廉价了，不值一提。在夏日午后跋涉许久，李火旺觉得精疲力竭，在旁边的罗森买了瓶冰可乐，坐在店内落地窗旁的位置蹭空调，他忽然想起来，这附近应该还有一家文创店。

上高中时杨娜爱用漂亮文具，不知道现在是否依旧如故？

李火旺愣神片刻。

困扰他的并非杨娜对精致的文具是否仍旧抱有兴趣，而是——无论他如何努力想从自己的思绪中逃出，他都仍旧不可自制地想到了诸葛渊。出门时他想到自己本来可以有一个更博学多识的人来帮他做参谋，他将这想法按下去，很快它就又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。诸葛渊像是静静的流水，从此处流向彼处，有裂缝的地方，水只消片刻便能渗入，更何况李火旺这颗满是罅隙的心。当有关诸葛渊的想法又像扑出来的巨鸟一样振翅拍向他时，李火旺想起“桃花潭水深千尺”：诸葛渊会灌注房间，淹没家具，将所有逃逸的想法一并裹进温柔、沉重的暗流中，归于令人泪落的沉寂。

他妈的，“不及汪伦送我情”——李白你丫真的和汪伦是好朋友吗？你不觉得深不见底的感情很可怕吗？李火旺在心里愤愤地扭曲若干年前两位古人的情义，以此宣泄自己再度想起诸葛渊的愤懑。

过满则溢的感情是真的很可怕，比如现在，他把诸葛渊从脑内赶出去，对方竟然出现在眼前了。

……诸葛渊？

李火旺瞪大了眼睛。

从对面那家店里走出来的人，不就是诸葛渊吗！

李火旺撞开便利店的玻璃门，手里的可乐摇得气泡翻涌。他想起来这是哪里了！这是虚年的家附近！他是无意识走到这儿来的！

……因为这里是诸葛渊以前活动路径上会有的点！

那家文创店诸葛渊常去，每周会去一到两次，从这里回幽都大学有两站地铁的距离，但他都会选择走回去。路上有一家叫齐溪河的糕点店，诸葛渊会顺路买一盒白玉糕和一盒盘挞，这些甜点他都不会带回家，大概是拿去和同门分享了。诸葛渊走路的速度比常人稍快些，称得上“行如风”，如果不是他在走的路上会在特定的店铺逗留，李火旺要小跑才能追得上。大抵是天气真的太热了，诸葛渊还买了杯冰咖啡，边走边喝，李火旺很少看到诸葛渊喝咖啡，他显然更喜欢茶，不过这种“偶尔”，他的确遇见过几次。

李火旺靠着行道树，蹲在地上，浑身发抖，他的手臂绕着脑袋，拼命咬住护腕，才忍住呕吐的欲望。

又跟上来了。

——根本完全控制不住地跟上来了！

李火旺，你他妈的是诸葛渊的狗吗？闻到他的味道就凑上去？

李火旺低埋着头颅，在暑气蒸腾的天气中不停地战栗。不管他怎么劝阻自己、辱骂自己，他都无法忽略内心真正的想法——太兴奋了。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因为与诸葛渊的重逢兴奋到雀跃，好像这具躯体很快就会瓦解，融入夏日的水汽中，追随着诸葛渊，将他环绕，把他吞噬。

戒毒的人在真正戒掉毒瘾之前会有一个极为危险的阶段，好比黎明前的黑暗，如果在这时候重新接触到毒品，他们甚至会摄入比以前习惯的量翻几倍的药物。这是一种机体的代偿反应。

李火旺不明白自己此刻是怎么想的：究竟是想要冲上前去对着诸葛渊哭诉我好想你，还是再次掐着诸葛渊说你怎么能这么久都不联系我呢？……迷惘让他龟缩在原地，保持着在暗处窥视诸葛渊的姿态，就像几个月前。

所有努力都没有任何作用。

他还是想见到诸葛渊。

非常、非常。

诸葛渊行进的路径仍旧没有任何改变，李火旺自以为在对方的生活里投下一颗重磅炸弹，可是从诸葛渊的反应看来，他们之间的事，就好像没发生过。

这对李火旺来说，却不可能回到没发生的状态。对自己能完美预测和掌控诸葛渊的行动路径这件事，他不再感到阴暗的满足，而是一种不可抑制的愤怒——

为什么？为什么不换行动路径？

为什么不避嫌？为什么不躲开？明明知道有人在跟踪，为什么你一点都不介意？

你不在乎我吗？你不害怕我吗？在我那样威胁你之后，你还是觉得无所谓？

……还是说。

你根本就在期待着这一切的发生？

期待我像一条被抛弃的狗一样继续跟在你身后？你有这样的把握吗？你觉得我就是这样的家伙吗？

诸葛渊拎着甜品走进大学校区，李火旺一路尾随，幽都大学堪比老小区的门禁仍旧对他热情敞开。诸葛渊去历史学院的学院楼放下那些为同门买的甜点，又去了图书馆。跟踪的路径到此为止，因为图书馆的门禁可要严苛不少，不可能慈眉善目地让李火旺这种心怀不轨的人随意通过了。如果是几个月前，这本该是很普通的一天。

但现在的李火旺，已经无法平静地目送诸葛渊的身影消失了。他清楚地感受到，压抑了一个多星期的，对诸葛渊的渴望，正以成千上百的倍率，疯狂地卷土重来。

李火旺站在原地，眼神空洞无物，他从包里掏出手机，手机打了个滑，险些摔倒地上。他拨通杨娜的电话，在两次嘟声后，杨娜亲切温柔的声音响起：“怎么啦，火旺？”

“娜娜，你在哪儿？”

“我在寝室复习，怎么啦？”

“……我，现在在你们学校。”李火旺声音颤抖，“我想借你的校园卡用一下，可以吗？”

杨娜显然迟疑了：“……啊？你要做什么啊？”

“我想进你们的图书馆。”

李火旺的意识飘得很远。下课的大学生在他身边脚步匆匆地走过，又有骑着自行车从反方向来的人。他们避开李火旺，仿佛他是一个不听话的路桩。我想见诸葛渊。李火旺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，到底怎样说的了。嘈杂的人声里，杨娜的尖叫声也那么远：你要见诸葛渊？！你不是答应我了吗？你不是……已经放弃了吗？火旺？火旺？！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啊！！你怎么会这样！你……

贯穿整个校园的铃声响起，从李火旺身边经过的大学生们像诡秘的云雾一样，消失不见了。杨娜早已挂掉了电话，李火旺还维持着将手机放在耳边的姿势。

我怎么会这样？

李火旺这样问自己。

我不知道。

李火旺仰头看着天空，刺眼的阳光灼烫他的眼睛，哪怕闭上眼，也留下如同烧伤痕迹的黑斑。

这燃烧的心，只要仍存留余烬，就永远不算真的熄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