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之濑鱼

Summary：请不要做跟踪狂。

现代背景，火子病好的时间线。

第十三章

李火旺坐在书桌前，右手拇指轻轻抚过左手小臂内侧的伤口。最开始割的伤口已经逐渐结痂，薄薄的浅褐色伤疤下正在织就红嫩的新皮肤，一股难耐的瘙痒升起来，李火旺很想把它们全部挠掉，摸了一会儿却又放弃了。他李火旺只是在借此发泄，也没有到真的要把自己的手弄得破破烂烂的程度……李火旺露出苦笑，真没想到伤害自己来发泄居然这么有效果啊！真他妈的奇怪！这几天他每次想诸葛渊想到受不了了就会这样发泄式地惩罚自己，最难受的几次他心里还生出十分顽劣的想法：他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伤口照给诸葛渊看——告诉他这都是因为你！是因为你我才这么痛苦的！虽然名义上是没了联系方式，可他对诸葛渊的微博和b站账号早就烂熟于心，发个私信还是可以的。

可以料想到，诸葛渊一定会有很激烈的反应。

但李火旺最后还是没这么做。

很搞笑，他都被自己的心绪折腾得这样歇斯底里了，他居然还是不愿意用这种方法伤害诸葛渊。

这是一个理由，另一个理由是，如果真的发给诸葛渊了，他似乎像在摇尾乞怜：

这都是因为你！是因为你我才这么痛苦的！……所以可怜可怜我吧。

“不行不行！”李火旺的指腹压着斜乱的伤口，应激到自言自语出声。

李火旺的自尊心受不了这种事。他之所以和诸葛渊闹掰，不就是觉得对方压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怜的精神病在同情么？

“什么不行呀？”

李火旺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，一双纤细倩丽的手抚在他的肩膀上，将他重新钉回座位上：“作业不写，在这儿自言自语什么呢？”

李火旺赶紧将薄长袖的袖口拉下来，遮住伤疤，长舒一口气，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气来：“娜娜……你怎么来得无声无息的，都能当女特务了。”

“什么女特务，明明是你都没注意到我来了！”杨娜的高跟鞋在地上跺了两跺，在木地板上敲出啪啪啪的声响，证明自己来的时候可没有遮蔽气息，“我还以为是你做题做得认真，结果也没有嘛，想什么呢？”

“嗨……我能想啥？学习的时候不是除了学习啥都愿意想么？”李火旺有些心虚地引开话题，“娜娜，你来做什么的啊？”

“你这话问得，我可就不乐意了！你不愿意见到我？我还以为你得抱着我转几圈呢！”

“我哪儿敢抱，这不是已经有抱你的人了吗？”

杨娜嗤笑一声，露出羞赧的表情，两颊飞上红霞：“说话酸溜溜的，我不爱听啊。我把你当哥呢，怎么不能抱一下？我男朋友没你这么小气哦！”她往旁边的床上一坐，熟练得不用主人招待她，然后从帆布包里抽出来封面是美洛蒂的粉红活页本，拍向李火旺的大腿：“今天我是来给你送笔记的。之前你不是问我题么？我现在连高数都不上了，实在记不清。不过这笔记本上面记的题型很详细，你可以看看。”

“妹子，你都大二了，还管我这个高三的叫哥呢？”

“那你想我叫你弟弟？也可以呀！火旺弟弟，火旺弟……”

“行了行了！”李火旺把笔记本啪地敲向桌面，打断了杨娜一声又一声的弟弟。虽说是毫无边际的玩笑话，可聊上这么几句，他心情好了不少，抬头看到杨娜今天打扮得光彩照人，心中更是万分感慨：“娜娜，咱们真是好久没见了。”

“是呀是呀，之前是谁有事没事就说要来学校找我？负心汉啊负心汉！”杨娜神神秘秘地凑近李火旺，亲切地牵住他的手，“不过，姐姐我也理解，嗯哼……之前那个谁，怎么样啦？”

李火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住了，他像触电了一样猛地收回手，握紧拳的手绷紧颤抖。

“……挺，挺好的。”

“呃……”杨娜困惑地打量了一下李火旺，“火旺，你这表情可不像‘挺好’啊？……怎么了，不顺利吗？”

“没，你别问了，有什么情况我会跟你说的。”李火旺手臂撑着脑袋，极力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，“我不想做题了，你能陪我打会儿游戏吗？”

李火旺欲盖弥彰，杨娜从小与他青梅竹马，自然是能感觉到他态度中万分的不自然。直觉告诉她，不能任由李火旺把话题引开，她温柔地去牵李火旺的手：“没关系，有什么都跟我讲讲吧，多大点事！别担心……”

这一牵，却是引得李火旺反应更激烈了。他被杨娜牵住的那只手上还有伤口，他生怕那痕迹被人看到，于是下意识地想要伸回手。没想到杨娜的力气极大，抓住他的手腕不放，两个人执拗地僵持着，一个想逃，一个不让。杨娜做了指甲，漂亮的绿色猫眼纹让她长长的指甲看起来像翡翠宝石，那尖锐的宝石此刻轻轻抵着李火旺手臂上浅褐色的伤痕。李火旺的眼神直了，杨娜顺着他的目光暼过去，自然也瞧见了一排一排如同错乱乡间栅栏的伤痕。

“……火旺。”杨娜先脱了力，双手捂住嘴巴，瞪大了眼睛，“……你在自残？”

有抑郁症病史的杨娜自然对这种发泄方式非常熟悉，但她从未想过这会发生在李火旺身上。

李火旺赶紧把袖口拉下来，挡住伤口，这种行为已经没有意义，可他仍旧扯了好几下。过了一会儿，他才呆呆地意识到，自己没有回复杨娜的问题。虽然这样的状态，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。

“是……”李火旺小声地回了一句。

“是因为……那个人吗？你都没跟我明说过是什么情况！”杨娜的脸上透出关怀诱发的焦灼，“再怎样你也不能这样伤害自己啊，跟我说说好吗？”

“是……”李火旺的回答机械且没有底气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，自嘲地笑笑，补充了一句没人在问的信息，“他是男的。”

杨娜的双手拍向李火旺的肩膀，语气急切，她几乎要哭出来了：“不是人都没问题！火旺，我们只要你好好的，孙阿姨一定也是这样想的！”

李火旺的视线无力地滑向杨娜的锁骨，她从小体态就漂亮，青春期的时候李火旺曾经也肖想过她的身体，但此刻他的目光勉强在锁骨窝的位置聚焦，是丝毫猥亵的想法都没有，反而，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了上来。自残的时候是真的疼啊，那可是血肉之躯，自己的身体，割下去怎么可能不痛？即便是被尖锐的疼痛刺激的时候，他也一点哭的想法也没有，此刻却是热泪盈眶。

极端的痛苦无法使坚强的人屈服，真诚的温情却能叫他落泪。

“娜娜……”李火旺的声音带着哭腔的酸调，即便是忍住了，仍旧听得人肝肠寸断，“我特别难受……”

杨娜将李火旺抱进怀里，顺着拍拍他的后背：“不哭，不哭，有什么事就跟我讲讲吧……”

“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活该，因为我的那些行为想一想也是不能让人接受的，但是他却对我很好，这本来就是奢望，失去了也很他妈的正常……但有时候我又觉得都是他的错，我这么疯一个人，他到底干嘛来招惹我？娜娜，这都是些什么事啊…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啊？我真的想不明白！”

“火旺，你的病已经好了，别这样说自己……”

“是吗？诸葛渊也这么想吗？”李火旺的下巴搭在杨娜的肩头，在女孩温柔的安抚声中，他失神喃喃道。

杨娜问：“他叫诸葛渊？”

“嗯。”李火旺乖巧地应了一声，好像没什么力气再讲下去。

杨娜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试图拼凑出发生的事情：“所以说，你做了过分的事，但他对你很好，现在他又不再对你好了，你不明白为什么？”

“差不多吧。”李火旺吸了吸鼻涕，不想把脏脏的体液留在女孩漂亮的裙子上。

“可我还是不明白，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呢？”

我掐了他，然后他原谅了我。李火旺这样想，但他和诸葛渊的渊源显然来得更早，至少是在掐诸葛渊之前——他跟踪了诸葛渊，但这仍旧不是最开始，再往前，就是幻想中的一切了。诸葛渊都不相信的事，他说出来又有谁会认为这就是两个人之间的故事？

在青梅竹马温暖柔软的怀抱中，李火旺还是将应激的态度逐渐软化下来了，用轻若鸿毛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讲述起他的幻想，他曾经“见过”的那个，会用神通救他姓名，指引道路，最终为了大义背叛他的诸葛渊。

杨娜抱着怀中的朋友，心里五味杂陈，从以前开始，李火旺就是一个会露出强硬蛮横姿态的小孩。孩童的社会有种野蛮的秩序，他们比动物更明白恃强凌弱，小时候的李火旺长得并不高，为了避免在冲突中成为被欺凌的一方，他总是张牙舞爪，不忍受一点委屈，连带着将为数不多的女玩伴杨娜也给保护了下来。后来做的还有很多，包括从歹徒手下救下杨娜——那是他在患病时神志不清干下的事。

但也是在那一次，杨娜才意识到，她的朋友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。他每一次硬挺着保护身后的人，都是在一种强烈的恐惧，而非正义感的驱使之下做出来的。不可否认李火旺是个仗义的人，但如果他能在一个更加安全平和的环境中生活，他不会做那个冒头的人。

杨娜就是在那一次之后陷入抑郁的，出于事后的心有余悸，但同时也因为她对李火旺的担忧。两个对这世界感到恐惧的人即便抱团取暖，也不过是在寒冬中不停地战栗。医生把分析好的量表给她的时候，她立刻哭了。她不能再和李火旺在一起了，他们谁都无法真正纾解对方的恐惧。

然后杨娜遇到了现在的男友，人和人之间精神力强弱的差距真的很有意思，杨娜始终认为，李火旺也会等到一个精神足够强大的伴侣，陪伴他在颠沛的人生中寻找到平静安全的航线。

……虽然会是男的这一点让她有些意外，但也不太意外。

听完了李火旺的讲述，杨娜还是没完全明白情况，但她知道李火旺已经没力气再说下去了。虽然李火旺在说的时候一直强调诸葛渊是个好人，但她总觉得诸葛渊听起来很阴晴不定，如果以前真的对李火旺这么好，闹掰的这一周多以来，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发给李火旺呢？他真的不在乎吗？

“火旺，所以你的意思是，你会对他这么在意，都是因为你在幻觉中见过他？那你一直在乎的，不都是幻觉中发生的事吗，和他没什么关系，他配不上你对他这么好。”杨娜愤愤地总结道。

在幻想的世界中，诸葛渊牺牲性命救他，李火旺这辈子没遇到过对自己这样真心诚意，不计回报的人。……可是，那次险些被带走，诸葛渊也挺身保护了他啊。幻觉中共度的岁月，到底有没有现实中一起走过的时间长？就连说起第一次认识的契机，李火旺首先想到的也是那并不愉快的首次见面——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和最后一次见面，他都是骑在诸葛渊身上的。

杨娜并不知晓李火旺心中的想法，她继续说下去：“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，女主角被继父陷害，送到精神病院，继父想买通医生做手术，把她变成真的病人。然后那部电影突然就变了氛围，女主角在一个与精神病院截然不同的世界展开了冒险，目的是和同伴一起逃出去。可那些同伴是否存在，没人知道。影片的最后给了一些暗示，幻想世界中发生的事似乎与现实有所关联，但又相差甚远——但无论如何，女主角最后还是被做了脑前额叶切除手术。”

“娜娜，你也觉得那些只是幻想吗？”

“是不是幻想，火旺，那都是你脑子里出现的东西，我不会知道得很清楚。但我只是想告诉你……就算与现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，它终究不是百分百的对应。你特别在乎的那个诸葛渊，和现实生活中的这个人，可能没有任何关系。你没必要对他这么一往情深……你都把自己弄得那么难受了。”

李火旺虽然还有想要辩解的地方，但终究还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杨娜的论述。杨娜说得有道理，他曾经以为诸葛渊也有共通的记忆，所以才对他这么好，现在看来并没有。

如果一直都是一厢情愿的话……

“火旺，答应我，别再去想他了好吗？别再让自己这么难受了。”

李火旺闭上眼，脸颊蹭动着杨娜的肩膀，像一个依赖母亲的孩童：“好，娜娜，我答应你。”